葉永烈
一提起"雜"字，就令人想及"雜七雜八"、"打雜"之類貶義詞。其實，在我看來，就人才的知識結構而言，"雜"卻是好事，我們應當做一個"雜家"。
最早提出"雜家"的，是漢朝的班固。他在《漢書》中說："雜家者流，蓋出于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后來，清朝的紀昀在《雜家類敘》中則認為"雜之廣義，無所不包"。
當然，一個人的精力有限，知識無限，真正成為"無所不包"的"雜家"是不可能的。但是，知識面盡量寬一些，知識盡量"雜"一些，卻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非常必要的。
魯迅寫雜文，縱橫捭闔，學貫中西，因為魯迅本人就是一個"雜家"。他讀書很雜。記得許廣平寫的《魯迅回憶錄》，內(nèi)中說及魯迅先生所看的書有詩話、雜著、畫譜、雜記、尺牘、史書、匯刊、碑帖等等，他甚至還看佛經(jīng)、墓志、壁畫。他讀社會史、文學史、美術史，還有法布爾的《昆蟲記》，他也讀托爾斯泰、陀思妥也夫斯基作品以及《露西亞見聞記》……正因為魯迅讀的書雜，怪不得他的雜文論古道今，中外并蓄，知識那么淵博。
陸游是宋朝著名詩人。當他的兒子問起寫詩的竅門時，陸游答道："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陸游的話，是發(fā)人深思的。這就是說，你要在專業(yè)上有所成就，"工夫"在專業(yè)之外，亦即學習專業(yè)之外的"雜七雜八"的知識。
對于魯迅這樣的作家、陸游這樣的詩人而言，知識必須廣而雜。對于自然科學家來說，也是一樣需要"雜"。我記得，當年蘇聯(lián)有一位著名的科學院院士、低溫物理學家卡皮茨，他的科學實驗第一流，但是他卻不擅寫作，他的論文總是要找人"合作"來寫，結果他的研究成果不得不被人"瓜分"。正因為這樣，著名數(shù)學家蘇步青先生提倡"文理兼優(yōu)"，要求他的學生多讀文學作品。他本人也由于擅長離騷而獲"數(shù)學詩人"的美譽。他對我說，現(xiàn)在許多研究生最怕寫論文提要，就是因為缺乏文學根底，沒有文學的概括能力。
我在訪問錢學森教授時，他說起經(jīng)常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科學知識節(jié)目。我很驚訝，像他這樣的大科學家，還要聽科普節(jié)目？他笑道，任何專家在他的專業(yè)之外都不是專家，都需要接受科普，以擴大自己的知識面。無獨有偶，夏衍當年也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科學知識節(jié)目的熱心聽眾。夏衍作為文學作家、電影劇作家，則從科普節(jié)目中汲取科學滋養(yǎng)。
常言道："蜜蜂采百花而后釀佳蜜。"意大利畫家達芬奇，能夠畫出《最后的晚餐》和《蒙娜麗莎》等名作，"工夫在畫外"，因為他做過建筑設計師，研究過地質(zhì)學、植物學、水利學、機械學，特別是他曾詳細研究過人體解剖學。他親手解剖了三十具尸體，畫下大量的人體解剖圖，所以他筆下的人體比例非常準確。魯迅的小說《藥》，那華小栓是晚期肺病患者。魯迅寫華小栓"按著胸膛咳嗽"；"睡醒之后咳嗽"；"趁著熱鬧，拚命咳嗽"……這些描寫都嚴格符合醫(yī)學知識。魯迅的《狂人日記》，非常準確地寫了一個遭到封建勢力迫害而得了精神分裂癥的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這不能不說得益于他在日本最初是學醫(yī)的。
就成才而言，"雜"，就是廣博。廣博與專深，同樣是不可偏缺的。就這個意義而言，人人都應成為"雜家"，"雜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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