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世界學術界的地下文獻

          發布時間:2016-5-12 編輯:互聯網 手機版

           

          震驚世界學術界的地下文獻

            --關于郭店竹簡的對話 

           龐樸 王博

              編者按:沉睡于我國湖北荊門郭店村二千余年的八百多枚竹簡終

          于面世。這批竹簡大約制作于公元前310 年至公元前300 年間,那是

          孟子,莊子,屈原仍然活著的年代,這一重大事件引起了世界學術界

          的興趣,國際儒學聯合會已在北京召開過多次研討會;美國哈佛大學

          也組織了一批學者對這些竹簡進行了逐字逐句的研讀,并舉行過多次

          會議;另外如達慕斯大學,芝加哥大學和加拿大漢學界也都對此極為

          尖注。目前,國內外學者都期待著中國的專家們提出自己的見解。中

          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龐樸研究員,曾多次在國內外作過有關郭店

          竹簡的學術報告;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王博是研究道家的青年學者,曾

          參加者美國漢學界關于郭店竹簡的討論,我們特請他們進行這次對話,

          以饗國內外讀者。

            郭店竹簡引起世界漢學界極大關注

              王博(以下簡稱王):從本世紀初到現在,我們對古代思想和文化

          的認識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功于數量豐富的

          考古發現。這些發現中最近的一次當然是湖北荊門郭店一號墓里的竹

          簡,它們已于九八年五月份正式公布。(參見文物出版社《郭店楚墓

          竹簡》)我知道,您對考古發現一直都很有興趣。

              龐樸(以下簡稱龐):是的!我初步整理了一下最近幾十年文獻

          出土的情況。遠的不說,單說七二年到九二、九三這二十年間出土的

          文獻,已經相當可觀了。七二年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了五千多

          枚竹簡,其主要內容是兵書,比如《孫子》、《孫臏》、《六韜》等;

          然后是二三年湖南長沙馬王堆帛書,同年在河北定縣(今定州)也出

          土了一批竹簡,這批竹簡年代較晚,是西漢后朗。里面比較重要的文

          獻是《論語》和《文子》,《論語》的內容跟通行本差不多,沒有什

          么特別的地方。《文子》相對而言重要得多,因為它可以為過去有關

          《文子》真偽問題的討論提供直接的證據;接下來是七五年,云夢睡

          虎地秦墓里出土了秦律。-共一千一百多枚竹簡,全都是法律條文和

          案例;然后是七七年安徽阜陽出土了漢初的木簡,其中有《詩經》、

          《周易》,還有《倉頡篇》;八三年,湖北江陵張家山出土了漢初的

          竹簡,主要足醫書;然后是八七年包山楚簡,內容主要是關于祭祀的

          文獻、還有一些案例;接下來是九三年,江蘇東海,出土了一批西漢

          后期的簡牘、主要是文學方面的東西;向年出土的當然還有郭店竹簡。

          郭店竹簡從字數上來說,并不算太多,只有一萬三干多字,但從內容

          看,其價值之高,實屬罕見,這是無法用字數的多少來衡量的?偟

          來說,我覺得郭店竹簡的出土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當然此后還

          有一些文獻出土,比如九六年長沙走馬樓出土了一個三國時代吳國的

          檔案庫,共有竹簡十多萬枚,大概超過了這二十年來所有出土文獻的

          總和,這對于研究當時的社會史經濟史無疑是有用的,但在思想史上

          幾乎沒什么價值。

              王: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我們關注出土的文獻,主要還是從思想

          史的角度。其實在這個方面,還有一些沒有整理公布的材料,像上海

          博物館收藏的一批竹簡,以及流失在外的一些文獻,可能都非常有價

          值。饒宗頤先生就曾提到,除了郭店以外,上海博物館和他本人于里

          都收藏著抄有《淄衣》的竹簡。而且年代跟郭店差不多。這樣一來,

          僅《緇衣》一文,我們就發現了三種本子。這對于先秦思想史的研究,

          無疑是非常有意義的。當然,有些材料我們現在還無法看到,也就不

          去提它。單就郭店竹簡來說,其價什確實如您所說,實在是難以估量。

          郭店竹簡公布以后,國內外學界都異常關注,據我所知,您在國際儒

          聯已經組織過幾次關于郭店竹簡的討論。而九八年五月,在美國的達

          慕思大學也開了一次以郭店《老子》為主題的討論會,與會者有來自

          歐美、中國和日本等地的學者。美國的大學,如芝加哥大學在同月也

          在讀郭店竹簡里的《性自命出》了。從整個漢學界關注的情況,我們

          也可以看出這一材料的重要性。

             

            填補由孔子到孟子之間儒學史的空白

              龐:它的重要性主要還是在于它的內容。它的內容之所以重要,

          在于它為我們理解從孔子到孟子之間的這一段空白,提供了許多線索。

          我們一直都在講“儒分為八”,而“儒分為八”的具體內容我們卻一

          直都搞不清楚,最明顯的,所謂思孟學派里面的“思”,我們就搞不

          清楚,至于顏子學派,則更是只聽說過,這一學派的具體主張是什么,

          根本無從了解。郭店竹簡里雖然沒有顏子的東西,但聽說上海的那批

          文獻里有顏子兩篇。如果我們將這些文獻結合起來,那么我們就有可

          能將孔子到孟子之間的這段空白填補起來,而這一段空白,對于理解

          儒學發展史至關重要。雖然這批材料的出現還并不能解決全部問題,

          但至少有幾個很重要的觀念是可以弄清楚的了。

              王:您剛才提到儒分為八的問題,但目前郭店這個文獻,很多人

          認為只是子思氏之儒的作品,您是否同意這個說法,如果同意的話,

          那我們顯然也只是了解了八派中的一派而已。

              龐:這個說法我大體上同意。但我前面已經講到,上海博物館的

          那批文獻里顯然有顏子學派的東西,就我看到的目錄說,里面有顏子

          兩篇。郭店竹簡看起來可能主要是子思學派的文獻,或者說思孟學派。

          其中《五行》和《淄衣》無疑是非常確定的,而且這兩篇內容相當完

          整。以此為坐標,那些思想相近的文獻,就可以劃歸思孟學派。就這

          一點而言,我想《性自命出》極有可能是子思學派的東西。至于是否

          像有些先生所說,這就是《子思子》多少篇,恐怕還要作進一步的考

          訂。

              王:我對于認為這批文獻就是《子思子》多少篇的觀點一直將信

          將疑。雖然歷史上有一些資料可以證明《五行》和《紹衣》與《子思

          子》的關系,但如果將這批文獻(就其中儒家的部分而言)作為一個

          整體,那么它在思想上是否完全一致,就很可懷疑,當然這一點恐怕

          還要做進一步的分析。僅就竹簡本身來說,它們的形制就不是完全一

          樣的。很多人認為,形制不一樣也就意味著來源不同,也就是說,這

          些竹簡是從不同的途徑中來的。這樣似乎存在一種可能性,即它們可

          能來源于更多的學派,而不僅僅是子思氏之儒。

              龐:從思想內容上看,《語叢四》就明顯地不一樣!墩Z叢四》

          和《語叢三》在形制上似乎也不一樣。

              王:對,是不一樣。

              龐:郭店這批竹簡大概可以區分出幾種形制呢?三四種有嗎?

              王:不止。如果作詳細區分,大概可以區分出十余種來,而且其

          中的區別較為明顯。

              龐:如果是這樣,做考古學研究的人就可以大做文章了。關于形

          制的問題,我覺得不能簡單地看。首先,這批文獻不一定是在同一個

          計劃下抄成的,它不是一時一地抄的,抄寫的來源不一樣,所以形制

          也就不一定完全一樣。而且不一定同形制的都是同一個思想、同一個

          學派,不同形制的就不是同一個思想、同一個學派。我覺得做考古研

          究的人,有時容易見物不見人。對形制的差異作認真地研究當然有必

          要,但我們不能將這個問題簡單化:以為形制不同就代表思想學派不

          同,而完全不考慮其思想內容究竟怎樣。比較起來,我們還是傾向于

          從內容出發,從內容上看,會看出許多不-樣的東西來。當然,這里

          面除去《老子》以外,主要還都屬于儒家的一個學派。上海那批材料,

          從我看到過的目錄看,內容要比這更豐富。

              王:我們剛才曾經提到郭店這批竹簡意義非常大,除去它的內容

          方面的重要性以外,還有一點是這批文獻的年代非常早?脊艑W界認

          為是在公元前四世紀末,說得更確切一點,是在公元前310 年到公元

          前300 年之間。雖然在考古學界以外,還有一些學者持有異議,但既

          然沒有什么特別令人信服的證據,我們現在還是依據考古學界的看法。

          我印象中,您在其他場合曾將郭店竹簡與晉代的汲冢竹書相比。

              龐:汲冢竹書的出上是在公元279 年,即晉太康二年,據記載當

          時出土的竹簡有數十車,約三十余萬言。可是出土以后不久,遭逢兵

          亂,大部分都散失了。汲冢竹書里,影響最大的有兩本:《竹書紀年》

          和《逸周書》。當然從現存的目錄看,里面還有很多非常有價值的東

          西,可惜我們都沒有看到。

            《太乙生水》提供了一種宇宙生成論的新模式

              王;郭店竹簡里最早受到關注的無疑是《老子》。在竹簡術整理

          公布出來以前,有一傳言說郭店竹簡里面的《老子》是對話體,當時

          我們都很震驚,現在看起來,這都是誤傳廠。整理者將郭店竹簡見里

          《老子》分為三組,也就是說一共有三個本子,而且在《老子》丙本

          后面,還附有一篇《太一生水》。據我所知,您對郭店本的《老子》

          和《太一生水》都很有興趣,您是不是能在這里談-談您的看法。

              龐:提到《太-生水》,我倒想問問你,你說《太一生水》算不

          算《老子》丙本里面的內容,從竹簡的形制上看,兩者是完全一致的。

              王:我覺得應該把它們分開,因為從文體和內容上看,它們應該

          是兩個東西。這一區分就好像把《魯穆公問子思》與《窮達以時》分

          開一樣,因為抄寫這兩篇文章的竹簡的形制上也是一樣的。

              龐:這正好印證我剛才講的,我們應更多考慮思想內容而非形制。

              王:把思想和形制結合起來考慮,恐怕會更全面。

              龐:從竹簡的內容看,《太一生水》和《老子》無論如何不能合

          在一起。首先是文體不一樣,《老子》是哲理詩,《太一生水》是散

          文。從思想上看,《太一生水》實際上只談了一個問題,也就是宇宙

          發生論的問題,而《老子》則顯然不是,《老子》的氣派要大得多。

              王:而且在《老子》那里,宇宙發生論其實只是一個背景、一個

          鋪墊,并不是它主要討論的問題!短簧肪筒灰粯,它專門討

          論宇宙發生論的問題,并且把它作為自己興趣的核心。

              龐:《太一生水》里面所講寧宙發生論很有意思,甚至可以說有

          一點奇怪。我們過去知道的幾種宇宙發生論:一是《周易》的系統,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二是《老子》的系統,道少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萬物;再有就是《易緯。乾鑿度》,太易、太初、太始、

          太素。然而,《太一生水》里面的宇宙發生論就完全不一樣,“太一

          生水,水反輔太-”。反輔這個觀念在以前任何宇宙創生論里都沒有

          提到過,以前都是單向的。為什么會有反輔這個觀念呢?我有一個猜

          測,就是太一是后來加上去的,其實本來就是水生萬物。為什么這樣

          猜測呢?這是有根據的,這不光是在中國,希伯來和希臘都認為水生

          萬物。《創世紀》上說上帝創造了大地、創造了光,唯獨沒有說創造

          水。創造天地、創造光,然后就說到神明運行于水上,莫名其妙就出

          現了水。所以水是最早的,水最早,所以水生萬物就很好理解。但是

          “水生萬物”這種說法在理性思辨程度上就差多了,所以在上面加上

          了一個太一。這里很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神明”究黨是什么。德國

          學者瓦格納有一種說法,他說神就是天上神,明就是地下鬼,我覺得

          這有點道理,這在文獻上也有支持,《詩經。人雅》里說“赫赫在上,

          明明在下”,就有點這個意思。

              王:我在達慕思大學開會時,曾經提出過-種看法,即神明指日

          月,這樣來解釋,文獻上的依據很多:《說卦傳》里講“幽贊于神明

          而生蓍”,東漢的茍爽在注“神明”時說“神者在天,明者在地。神

          以夜光,明以晝照”,他就是把神看作月亮,明看作太陽,這一點在

          《莊子。天下》里也有線索,比如講“神何由降?明何由出?”一個

          降,一個出,而且神明對舉,應該是指日月。如果把神明看作日月,

          那么太一、水、天地、日月、四時這樣一個順序也較為合理。當然這

          個問題還需要作進。步的討論。《太一生水》里提到的神明,至少可

          以提不我們對此概念應多加注意,因為帛書《黃帝四經》里有神明的

          提法,《鵑冠子》里也有,到了嚴遵那里,更把神明作為其寧宙發生

          論的一個重要的環節。順便提一下,就是從古到今,《老子》是我們

          從地下挖出最多的一部書。

              龐:對,假如說郭店這一次是三本的話,馬王堆有兩本,這就已

          經有五本了。

              王:再加上唐初傅奕整理過的那個本子,以及敦煌文物里的六十

          多種《老子》,那么出土的《老子》的本子實在是太多了。

              龐:當然所有這些本子里,還是郭店這本最重要。而《老子》這

          部書出土這么多,真有點讓人不得不相信孔子向老子問禮這件事。

              王:至少可以看出在當時《老子》這部書的影響就非常大。

              龐:假如確如考古學界所說,郭店竹簡的年代是公元前300 年,

          那個時候屈原活著,莊子活著,孟子也活著。我想他們一定看過這部

          書。郭店竹簡出在楚地,那么屈原當然看過,而假如它確是子思學派

          的東西,那么它應該是從北方傳到南方的,這樣一來,莊子也很可能

          看過,而孟子看過,則更加不成問題。也就是,很可能這些人都讀過

          這本書,而這本書對于他們的思想也都發揮了作用。

            

            “六經”作為一個整體己在戰國中期形成

              王:郭店竹簡按比例說,儒家的部分更多。正如我們剛才提到過

          的,我們大概可以把它看作子思氏之儒的作品。我在閱讀的過程中,

          有一個很深的印象,就是這一文獻與經典的關系非常密切。其中雖然

          沒有明確提到“六經”這種說法,但“《詩》《書》《禮》《樂》

          《易》《春秋》”作為一個整體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在《六德》,一

          次是在《語叢二》。這說明至少在戰國中期,六經就已經作為一個整

          體存在了。以前有人說“六經”作為一個整體是在西漢才出現的,現

          在這個說法看來要重新考慮了。

              龐:完全不是這樣。

              王:看來早期儒家確實是把經典作為它的基本課本來研究和傳習

          的。

              龐:六經作為一個整體顯然早就存在,《莊子。天下篇》提到的

          順序與郭店大體一樣,。但郭店竹簡妙成的時候,《論語》好像還沒

          有編成。根據何在呢?以前有人說《論語》是西漢初年才編成的,這

          是根據其他各種各樣的推測得出的。這一次出土材料則可以為我們更

          進一步切近地考慮《論語》問題提供一個根據。郭店竹簡里至少有三

          條與《論語》的句子完全一樣,“勿意、勿必、勿固、勿我”,“志

          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還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三條語錄在上下文里非常自然,順著文義該出現就出現了,像“民

          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文中很自然就出來了,如果當年《論語》

          已經編好了的話,它在引出這些句子時齊形式上應該受一些限制,有

          一點變化,或者說“孔子曰”,或者說“子曰”“論語曰”,這些在

          郭店竹簡完全沒有,好像天底下完全沒有《論語》這回事兒。內此,

          可以看出當時《論語》還沒有編好。

              王:您提到的這個問題很重要。事實上,郭店竹簡的意義還不僅

          在于它本身,它還可以幫助我們重新考慮現存文獻的價值,或者說對

          現存文獻的形成過程作一些推定,像您剛才提到的《論語》。除此之

          外,大家對于《禮記》也比較關注。我們以前一直把《禮記》放到比

          較晚的時代。我覺得郭店竹簡的一個很重大的影響就是,我們應該對

          《禮記》作一個重新的估價。

              龐:在郭店竹簡中,除去《緇衣》以外,至少還有十幾處出自

          《禮記》,《檀弓》、《樂記》等篇。這樣一來,以前我們的很多說

          法要推翻了。馮友蘭先生說它是秦漢之際的文獻,當時主要有幾種考

          慮,其中之一就是我們覺得古人的思想不可能這樣復雜,文字也不可

          能這樣成熟。有了這樣一個總的印象,再去找一些“鐵證”,所以就

          把《禮記》放得很后,F在,郭店竹簡里完完整整的一篇《緇衣》放

          在那兒,幾乎與通行本沒有區別。

              王:幾個月前,我遇到一位美國學者,是研究《緇衣》的。他在

          博士論文里將《緇衣》放在西漢初年,這個結論是從語法分析中得出

          來的。這次他看了郭店竹簡以后,十分震驚,但也沒有辦法。以前種

          種推測,在這個證據面前完全失效了。

              龐:還有一些人的說法也需要修正。有人認為戰國時期不可能有

          “情”這個觀念,而如果有“情”這個詞出現的話,那就一定不是性

          情之情,而是指情況之“情”。比如《孟子》里講“乃若其情”,這

          一句話便被解釋為“如果是這樣情況的話”,F在竹簡里有《性自命

          出》,其中的許多“情”字就只能解釋為“感情”的“情”,你還有

          什么話說。我們總是覺得古人的思想不可能有那么深,現在看來,這

          種想法是十分錯誤的。

              王:我們剛才提到經典的問題。這些年,我一直比較關心儒家學

          者對于經典的解釋。從司馬談到班固,在講儒家的時候,都講儒家與

          六經的關系。就郭店竹簡看,《五行》主要是引《詩經》的東西,

          《緇衣》主要引《尚書》和《詩經》,《成之文之》引《尚書》較多,

          《性自命出》更多討論《樂》的問題,《唐禹之道》則與《尚書。堯

          典》關系密切。由此似乎可以看出,早在先秦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只

          對某一經典感興趣的儒者,或者說某一部經典已經有了像漢代所說的

          那種傳承的系統。

              龐: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因為,我們過去一直以為到了漢

          代以后才有五經博士,每人專門研究一經。而你提到的這種情況,是

          不是表明在先秦已經有了類似的情形呢?

              王:而且它從不問的傳統里引出不同的問題,比如《尚書》里主

          要討論政治問題,比如說君民關系;《詩》主言志,以情為主,所以

          《五行篇》主要討論心和情的問題。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它通過不

          同的經典關注的問題是不一樣的。

            重寫先秦思想史

              龐:這樣一來,我們的學術史真得重新寫廠。尤其是先秦儒學發

          展史,過去前面一段太模糊,現在的線索就清楚得多了。

              王:“五四”以來,我們對經學--直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但

          實際上,如果要研究儒學,離開經典,是根本無法吃透的。郭店實際

          上為我們提供了…個很好的例子,并不是到了漢以后儒家才如此,甲。

          在先秦就是如此。所以歷史上說孔子以《詩》《書》《禮》《樂》

          《易》《春秋》等六經教授弟子,這恐怕并非虛言,而是歷史上實際

          的情形。龐:現在應該想辦法定一個計劃,大家分頭從某一些方面人

          手,深入展開研究。就像我們剛才說過的那樣,除去簡文本身的理解

          和注疏,由簡文引出的問題意義更大。

              王:您提到的這一點很重要,簡文本身固然重要,但它給我們提

          供的思路無疑更加重要。它使我們開拓了思路,對十理解現存文獻乃

          至整個思想史都將有重大的意義。

              龐:我以前曾經說過,我說在九八年,應該首先要就竹簡本身來

          作解釋,出幾本淪文集;其次就要考慮研究竹簡與各種經書的關系,

          特別是與《禮記》和《尚書》等經典的關系;再進一步就要考慮儒學

          思想發展的問題,至少也要對先秦的儒學思想史作新的考慮。當然要

          做這個工作,需要動員很多人,而且最好大家能分頭來搞,不要力量

          太過重。

              王:如果真能做到當然好,只是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

          們還是回到郭店竹簡本身,有一篇是《魯穆公問子思》,從中可以看

          到我們一直在講的古代知識分子“以德抗位”的情形。,子思在面對

          魯穆公的時候沒有一點畏懼的感覺,似乎他的背后有什么東西在支撐

          著他,使得他可以“恒稱君之惡者”。由此可以看出那個時代知識分

          子的一種普遍的精神面貌。當然,這是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密不可分的。

          戰國紛爭,士人因其擁有知識而為各國君主所尊重。另外,士人可以

          白出流動,此處不留爺,白有留爺處,這也使他們少了很多患得患失。

              龐:是的。知識分子的風貌與時代背景很有關系。后來到了大一

          統時代,敢與君主分庭抗禮的人就少多了。

              王:與馬王堆帛書一樣,郭店竹簡里也有《五行篇》。兩者的區

          別是,郭店只有《經》,而沒有《說》。馬王堆帛書《五行篇》出土

          以后,您曾經發表過專門的研究成果,說它是思孟學派的作品。這次

          郭店竹簡里的《五行篇》公布以后,您有什么新考慮嗎?

              龐:從內容上看,我覺得它們可能來源于同一個本子。當然其中

          有兩處不太一樣,一是次序不同,這一差別并不太重要。二者最大的

          不同是有《說》還是沒有《說》。關于這一點,我想可能本來就沒有

          《說》。因為從現在《五行篇》中《經》的部分看,并不需要《說》,

          也完全可以看懂。所以它沒有必要有“說”。后來荀子批評它“僻違

          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無類”是說不合邏輯,我想

          荀子是說把圣和仁義禮智放在一塊兒,邏輯上不在同一個層次上,后

          面兩句是說它在文字上艱澀難懂。荀子這樣一批評,思孟的后學便搞

          了一個《說》。從文本中我們可以看出兩點,第一,《說》-定是在

          《孟子》以后,因為《說》的最后兩段基本上抄自《孟子》;第二,

          《說》似乎是為了應付什么事情才出現的,我猜想可能就是應付荀子

          的批評,荀子既然批評它沒有說,它索性每句都有說,有些語義非常

          清楚、不需要“說”的,它也要說上一句“直之也”,即“這句話只

          需照字面理解就可以”。由此可見,《說》是后加上去的,而且在荀

          子之后。

              王:您的這個說法非常有意思,F在有些學者認為《經》和《說》

          同時有,但他們似乎很難解釋為什么郭店竹簡里只抄《經》,不抄

          《說》。郭店竹簡里除去《五行篇》以外,比較確定是了思氏之儒的

          還有《緇衣》。竹簡的《緇衣>很有意思,它的篇末有-個章數--

          二十三,而今本《緇衣》是二十四章,它們基本是-樣的。兩個本子

          比較起來,竹簡《緇衣》章序的安排要更合理一些,譬如它的首章就

          是“好賢如《緇衣》”那-段,按照古書命名的通例,應該是竹簡更

          合理。竹簡本與今本的最大不同,據我的考察,有兩點:其一是順序。

          順序的不同體現出結構的問題,我發現竹簡的結構有一個有意的設計

          和安排,篇首的八九章里主要講“好惡”,每一章里都有,其后的幾

          章主要講“言行”,它似乎是按照主題詞來編的,所以整個二十三章

          可以按主題分為兒組;第二,《緇衣》里引用最多的是《詩》《書》,

          但竹簡里引用的時候都是先引《詩》后引《書》,而今本則先引《書》

          后引《詩>,這似乎表明兩個本子的抄寫者對這兩部經典的重視程度

          有些不同。

              龐:你提的這-點很重要。你是否認為今本在次序上有些混亂呢?

              王:相較而言,今本《緇衣》確實不如竹簡整齊。這-現象值得

          認真考慮。

              龐:現在既然出土了三種《緇衣》的本子(包括上海博物館和饒

          宗頤先生收藏的兩個本子),將來可以好好比較一下。

            《性自命出》突現了“情”的意義

              王:郭店竹簡里還有一篇《性自命出》頗受關注,因為它討論了

          儒學思想史上一些最受關注的問題。像道、性、命、心、情等。我們

          以前一直認為有關心性問題的討論從孟子開始,現在看來,在孟子之

          前,也就是您講的從孔子到孟子之間的那段時間,儒者們已經在很集

          中地討論這個問題了。應該說《性自命出>對于研究那一段的儒學是

          十分重要的文獻。

              龐:尤其是它認為“道始于情”。這確實是破大荒的事。以前我

          們即使讀《孟子>。也讀不出這個思想。而讀<中庸》,則恰好讀的

          是另外一回事兒,《中庸>講率性之謂道,道由性出。當然情也可以

          從性出,但《中庸》里沒有明確說,這一次干脆很明確,天--命-

          -性--情--道,這個次序里其他的東西并不奇怪,天、命、性這

          些觀念我們在《孟子>那里都找得到。可是“道始于情”都是絕無僅

          有的,按照我們傳統的理解,這幾乎有一點非儒家的味道了。只可惜

          《語叢》里的內容有些我們還讀不大懂,我看《語叢三》中就有相當

          大的一段是在講如何從情生道的,當中有很多我們讀不明白,但當時

          分析得很細是肯定的。

              王:它確實可以改變很多人對儒家的印象,我記得其中有“一句

          話似乎是講如果按照情去作,即便過分了,也并不壞。其實我們以前

          討論孔子”仁“的問題時,其中很重要的一方向就是講要有真情實感,

          應該以真情實感為基礎,而不要虛偽文飾,應該看出,這是早期儒家

          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

              龐:它更注重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里面有很多字都帶“心”

          這個偏旁,比如“仁”,上面是一個“身”,下而一個“心”;而

          “為”,就是去做,下面也放-個“心”,就把心里想的也包括進去

          了。

              王:這篇文章里還向我們提出人性的問題,以前從孟子到宋儒,

          一直覺得性善論是正統,但從這一文獻看,我們不禁要想起王充在

          《論衡本件篇》里的記載,那里面談到七十子及其弟子關于性情問

          題的各種各樣的說法。從那可以看出,當時對人性的理解是相當復雜

          的,性善論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支,而且這-支在唐以前的儒學中并沒

          占主流的地位。

              龐:郭店這個文獻,似乎是講性可善可惡。如果這確是子思的思

          想的話,那就很有意思了,因為子思和孟子是同一個學派的。而孟子

          非常明確地講性善。當然,這里可能有一個過渡的問題,孔子不談善

          惡,只談“性相近”,而孟子就已經在談性善了,從性相近到性善,

          中間也許有一個緩慢的過渡。

              王:我還注意到-點,好像早期儒家特別喜歡談好惡的問題。我

          剛才談到竹簡本《緇衣》的前八九章都在講“好惡”的問題,而這里

          又講“好惡,性也”,所謂好惡,實際上是“情”,它是從“情”上

          來談性的。這-點,跟孟子似乎很不一樣。因此,我覺得思孟學派可

          能是一個相當籠統的提法。荀子也認為有一個思孟學派,但如果詳加

          分疏,思和孟還不-樣。韓非子講儒家八派時就區分了“子思氏之儒”

          和“孟氏之儒”。

              龐:思和孟之間相差了不止一代。孟子生于公元前380 年前后,

          當時子思早已不在了,年代不相接,思想也有一些差別。這中間最主

          要的兩個標志,一個是性的善惡問題,一個是情的問題,這兩點,郭

          店的文獻與孟子思想很不-樣,而如果郭店竹簡確屬子思子的東西,

          那子思與孟子之間的分疏是值得考慮的。

            “儒家”、“道家”與“雜家”

              王:郭店竹簡里面還有一點比較突出,就是它強調教化。

              龐:“教使然也”。

              王:如果我們拿這一點同《老子》相比,就有了一個鮮明的對照。

          前面是《老子》,講不言之教,無為白化;后面是儒家,強調教化。

          整個文獻似乎在強調有兩種不同的治國方法,各有各的特點,可供學

          習、比較和選擇。

              龐:《老子》與儒學的書放在一起,這透露出一個很有趣的信息。

          如果藏書人確是太子太傅的話,那么他實際上是在告訴太子:前人有

          這樣兩種思想,這兩種思想都有它的優點,每人都說到了一個方面,

          我們都應該學習,以便在不同的情況里區別使用。這倒是一種很寬容

          的態度。

              王:您說的這一點很有意思。統治者考慮問題的方式與學者不同,

          學者一般要追求一個一貫的系統,比如《孟子》是一個系統,《墨子》

          是一個系統,《莊子》又是一個系統,而政客編的書就不-樣,像呂

          不韋的《呂氏春秋》、劉安的《淮南子》,他們都是雜家,所謂“兼

          儒墨,合名法”,如果郭店竹簡確為太子太傅的藏書,那它自然也具

          有這個性質。

              龐:你談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所謂雜家可能就是這樣出來的。

              王:對,其實可以說并無雜家,從著作分類上看有雜家,從思想

          上看,則無雜家。我們圍繞郭店竹簡已談了很多?脊虐l現對于思想

          史研究的價值和意義,已經不是什么陌生的事了。比如,馬王堆帛書

          出十以后,對于我們理解先秦道家乃至整個思想史都發揮了很大的影

          響,郭店的竹簡,我想是不是也具有相同的價值或意義呢?

              龐:幾乎每一次大的出土文獻的面世,都起到過類似的作用,比

          如“孔子壁中書”引起了今古文之爭,汲冢竹書,特別是里面的《竹

          書紀年》解決了商周的年代問題。馬王堆當然更不用說了。郭店竹簡

          雖然只有一萬三千字,但內容之豐富之重要,一定會引生出非常大的

          影響。還是我們剛才說到的那句話,整個思想史,特別是先秦的儒學

          史恐怕一定要改寫了。

              王:郭店竹簡出土,適逢世紀末,這正是我們對傳統文化進行反

          思的時候。在本世紀初的時候,當時人是要打倒孔子家店。到世紀末

          的時候,郭店竹簡的發現又讓我們重新思考孔子家店的問題。在這個

          時候出土了這樣一批重要的文獻,真可謂“天有其時”。

              龐:郭店竹簡的適逢其時,或許是“天之將興斯文”的征兆?

              王:希望是如此。當然這也要看學者們的努力,所謂“天有其時,

          地有其材,人有其治”。

              龐:那現在就要看這第三句話“人有其治”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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